寫於2014/02/27

有一隻兔子，她出生以來，就不會叫。

森林裡面，每一隻動物都會叫啊，她聽過大象叫，聽過老虎叫，聽過獅子叫，聽過貓、聽過狗、甚至還有鹿的叫聲；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自己卻不會叫。

她好想知道可以叫是什麼樣的感覺喔～在深夜的時候經常聽見狗吠，也曾經在滿月的時候聽見狼嚎，她好羨慕好羨慕，為什麼這些其他的動物都可以扯開喉嚨，就叫出聲音呢？

有一天夜裡，這隻兔子終於鼓起勇氣，張開嘴巴，想要努力的發出聲音，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都只能從喉嚨根部發出微弱的氣音，她好苦惱，為什麼，為什麼森林裡頭的動物，鳥叫如歌、獅吼如鐘、蟲鳴也是如此動聽，為什麼只有她怎麼費力的扯開喉嚨還是只有微弱的、小小的氣音呢？

她想了很久，做出猜測，肯定是自己疏於練習才會叫不出聲音才對，那些隨便就可以發出美妙或者驚人聲音的動物們，一定都是天天練習才會有這麼宏亮或清脆的聲音，她決定每個晚上，都要練習，相信她一定會有發聲的那一刻。

經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晚上，每天兔子都趁四下無人的時候，跳到森林深處，面對著更深更黑的林景張開喉嚨開始練習怎麼「吼叫」。

但是，好像不管再怎麼練習，聲音遠遠不及其他動物的聲音來的好辨認，她甚至不知道，身為一隻兔子，是否叫出來就是這種聲音呢？懷抱著困惑跟擔心，她依舊每個夜裡練習著，專心的想到一隻可以也叫出聲音的兔子，廢寢忘食，連周遭的其他動物都注意到她的異狀。

住在兔子家隔壁的狗就問兔子：「妳最近怎麼了呢？我好像半夜常常聽見開門的聲音，這麼晚了，森林又這麼危險，妳去哪裡呢？」

聽覺靈敏的狗，果然她半夜出門再躡手躡腳還是會被聽見啊，她不知道狗會不會笑她，所以兔子隨口胡謅說：「唉呀，我的胡蘿蔔菜園好像被人偷了胡蘿蔔，我很擔心，所以我半夜都會去巡視呀，不好意思晚上吵醒你了。」

狗歪頭想了想：「是喔，那需要輪班嗎？有沒有抓到小偷啊，自己一隻兔子半夜出門還是要小心喔。」

兔子尷尬的點點頭說會注意，心裡苦惱的卻是這樣是不是不要半夜出去練習吼叫比較好？自己的叫聲一直很小聲，乾脆在家裡面練吧！

但是，她忘記她的鄰居除了狗還有聽覺一樣敏銳的貓，有天傍晚，剛睡醒的鄰居貓跑來敲她的門：「雖然我晚上不用睡覺，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妳家為什麼半夜都會有奇怪的吼吼聲？那是妳弄出來的聲音嗎？」

兔子感到非常尷尬，貓狐疑的動動耳朵又看看她，等著她的回答。沉默的兩隻動物妳看我我看妳，兔子用兔牙咬著下唇，自己的苦惱終於憋不住了。告訴了貓自己在練習吼叫的事。

貓咪開始大笑，發出貓咪慣有的尖銳笑聲，兔子感到非常困窘。她也不是願意的啊，她也很想要自己生出來就會叫啊，難過的想關上門，貓咪扭動柔軟無骨的身體，鑽進了她的家。

「喵嘻嘻。不要生氣嘛。我不是真的在取笑妳。但是妳想學著吼叫的行為真的好可愛喔！」貓咪掩著嘴，但是笑容還是從貓掌間溢出。苦惱的兔子垂著耳朵頭也不回的鑽進自己家裡用牧草舖的軟軟的沙發，一言不發的把兔頭往裡鑽。

看著兔子把半截身體鑽進牧草，只露出圓圓的尾巴跟屁股，貓咪輕巧的跳上牧草，用貓掌拍拍哀怨的兔子：「欸妳不要難過麻～不然這樣好不好？妳這麼想要自己有叫聲，我把我的聲音借給妳。」

兔子聽到貓這樣說，趕緊把兔頭從高高的牧草堆裡鑽出來：「真的嗎？妳要把聲音借給我？」

「對啊。」貓咪露出尖尖的牙齒笑著：「借給妳！」

貓咪還告訴了狗，憨厚的狗恍然大悟，也來敲兔子的門，說要把聲音借給兔子，不只狗，大嘴巴的貓還告訴了森林裡面，跟兔子略有熟識的動物，一時間兔子的家門口擠滿了許多想把聲音借給兔子用的動物，理由千篇一律的都是：因為我們出生就會叫，其實我們也很好奇不會叫是什麼感覺咧。

兔子家裡堆滿了各種借條，每一條都詳細寫明了借出聲音的動物，還有歸還的時間。

於是兔子終於會叫了，一開始她用了貓咪還有鹿的叫聲，然後依序是老鼠、馬、羊、狗，好多好多動物都來把叫聲借給她，每個星期自己說話都有一番新的驚奇。

家裡的借條還是堆積如山，等她歸還了以後，又來了一批，每星期她都像是用著別人的聲音說話，日子久了，借條雖然有變少的跡象，卻還是這麼一大疊，慢慢的，兔子忘了自己原本是用什麼聲音說話了。

日子過了更久更久，借條真的開始減少了，從上百張開始，慢慢的變成八十張、七十張、五十張、十張…最後兔子的家裡剩下最後兩張借條。

兔子望著兩張借條開始苦惱。這兩張借條不是誰，就是她的好鄰居貓跟狗的，其實，貓跟狗的借條是最多張的，他們慷慨的總是在借條到期的時候，又重新把聲音借給兔子，現在這兩張借條到期的話，兔子又要變回，沒有叫聲的兔子了。

隨著到期的時間愈來愈逼近，兔子的煩惱就愈來愈深，不知道為什麼，她好擔心自己不會叫，就算這些叫聲是借來的，也讓她這段時間多了好多自信，因為她是一隻會叫的兔子了。

一天下午，她守著自己的胡蘿蔔園，邊清洗著剛採收的好的胡蘿蔔，邊用狗的聲音唱著自己編的小曲，有個人路過了。

「為什麼好像聽到狗叫聲？」那個人探頭望了一下，看到兔子發出狗的聲音，「那是一隻兔子吧？我有聽錯嗎？」

人慢慢靠近，專心洗著胡蘿蔔的兔子完全沒有警覺，整理好胡蘿蔔，背起籠子才看到背後壟罩著一個影子。她驚恐的轉過身，看到了一個從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陌生人似笑非笑：「妳應該是一隻兔子吧？」

兔子點點頭：「對，我是一隻兔子。有什麼事嗎？」

「那為什麼妳的聲音是狗的聲音？」

關你什麼事啊，兔子心裡想著。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依舊笑笑的，兔子抓緊裝滿胡蘿蔔的籠子，很快離開了自己的菜園。

很快的到了最後一張借條到期的日子，這是狗簽下的第十張借條，狗敲敲兔子家的門，表示是要來收回聲音的。兩隻動物對坐在兔子客廳的牧草上，兔子艱澀的開口請求希望可以繼續借用聲音，想說服狗簽下第十一張借條。

「可是，最近我才發現到沒有聲音的麻煩呢…」狗歉然的表示，「不會吠叫，好幾次都差點被我族類的聚會擋下，差點不得其門而入。」狗晃了晃自己的耳朵，「還被主辦單位恥笑，一隻杜賓連吠都不會…」

「對不起，以後可能也不方便把聲音借給你了呢。」

狗離開家裡以後，兔子埋在牧草堆裡。

真煩惱啊，我又是一隻不會叫的兔子了。兔子這麼想著。我又要變成一隻不會叫的兔子了…

雖然，兔子本身就不會叫，可是嘗過甜頭的自己開始貪心了，很希望自己還能擁有可以吼叫的聲音，她在牧草裡面翻來覆去，發現沒有借叫聲的自己，居然連門都不想出了。

可是、可是、最開始的自己明明是不會叫的，現在只是一切恢復原狀而已啊。

兔子窩在牧草堆好幾天，餓了就吃，累了就睡，一直到把自己採收回來的胡蘿蔔嗑光，家裡沒有食物，再這樣下去只能生啃牧草堆為止。

她拖著空空的籠子，想起自己也好幾天沒有下田巡視，不知道還有沒有蘿蔔可以採。希望還有東西可以吃，她往田裡移動，還好這幾天下了雨，田裡的胡蘿蔔都沒有枯萎，窩在田裡，她慢慢的採收著。

陌生人又出現了，好像知道兔子在田裡他就因此而來。

「哈囉。」陌生人還是似笑非笑的跟兔子打招呼。

「…」兔子沒有說話，自己又餓又睏，只想快點拔完胡蘿蔔回家繼續吃飽睡睡飽吃，完全不想理會這個陌生人。

「妳今天沒有學狗叫耶。好安靜。」陌生人又這麼說。

「…」兔子有點不耐，可是她才採了幾根胡蘿蔔，背對著那個陌生人，她轉頭往下一畦田地前進。

採完了胡蘿蔔，兔子背著籠子離開了菜園，陌生人沒有跟上來，反而在她離開的時候道別。

還是笑嘻嘻的，為什麼森林裡面會出現這樣一個奇怪的陌生人呢？回家的時候，她打起精神敲了狗的家門，狗表示不知道有這樣的陌生人，然後問了兔子，陌生人是不是就是之前說的小偷？兔子搖搖頭說不是。

問了一向八卦的貓，貓難得的也不知道森林裡面居然多了這樣一個人，那麼這個陌生人到底從哪來，為什麼出現，又為什麼出現在她的菜園裡，她不得而知。

兔子變的不是很想出門交際了，現在的兔子除了菜園跟家裡，最常互動的還是只剩下狗跟貓。對了，還有那個奇怪的陌生人。

儘管不是每次下菜園都會遇到他，但是機率很高，每次陌生人也不管兔子的冷漠，講講他想說的話，然後笑笑的目送兔子離開。

冬天來臨的前夕，兔子花了特別久的時間採收胡蘿蔔，因為準備要過冬了，家家戶戶的動物也都忙裡忙外的準備冬眠的事，兔子在雪白的田地裡努力鏟著土，久違的，用自己的聲音哼著歌。

「哇。這是妳自己的聲音吧。」

陌生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兔子抬起頭抖抖耳朵上的雪，今天出奇的心情甚好，忽然沒有很想無視他：「對。這是我自己的聲音。」

「喔～那很好啊。」陌生人靠在菜園矮矮的籬笆上，笑笑的。

「哪裡很好啊。」兔子低頭，繼續鏟著土。

「就是很好啊，因為之前是各種動物的聲音，妳不覺得很奇怪嗎？」

「才不奇怪呢，」兔子埋頭鏟土，他必須要把土都鏟鬆才可以，「像你這樣的人才不會懂呢。」

開口就能夠大聲吼叫的動物怎麼會明白她叫不出聲音的哀怨！可是現在的自己又不能借聲音吠叫，陌生人的聊天反而讓她覺得再次悶了起來。

陌生人像是覺得有趣的歪了歪頭，看著奮力鏟雪的兔子，在他角度看來，兔子像是在洩憤一樣的挖著土，他又笑了。

「我想我是不懂吧，不過，兔子本來就是不會叫的啊。」與過去不同的，這次說完話，陌生人就走了。

兔子猛然抬頭，瞪大了紅通通的眼睛，頭上跟耳朵的積雪都順著過大的動作落到了鼻子上。

『兔子本來就是不會叫的啊。』，為什麼這個陌生人可以說的這麼簡單。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就是不會叫，可是，她並不想接受自己就是不會叫啊！

冬眠的時候，整座森林都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動物也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動物都窩在家裡，等著春天來臨。這個冬天裡，兔子反而一直想著陌生人說的話。

『兔子本來就是不會叫的啊。』一直一直，幾乎在這整個冬季，沒有忘記過。

冬雪漸漸溶解，春天的嫩芽在一日露出的時候，許多的動物也恢復了活動，兔子請狗陪著自己去菜園下田並替新的一波胡蘿蔔播種，她很期待看見陌生人，因為她想問陌生人，為什麼他可以說的這麼簡單？

但是春天的前半段，她都沒有再遇到那個陌生人。

不再用著各種動物唱歌或者吼叫的兔子慢慢習慣了，又回到了那個只能發出氣音的兔子，但是她還是沒有簡單的跟其他動物像是過去那樣來往，偶爾看著自己整理好的借條，都覺得懷念。

可是，不知道是因為陌生人的那句話還是什麼原因。她雖然懷念，也沒有動過想再借用聲音的念頭。

就在快要到夏天的時候，陌生人又笑嘻嘻的出現在她的菜園外頭。

「嗨，兔子。」

兔子正在施肥，舉著小小的肥料桶子。耳朵彎了一下，當做點頭示意。

「妳還有去借任何動物的聲音嗎？」陌生人坐在矮矮的籬笆上，像是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自然。

兔子搖搖頭，表示沒有。

「那就好。」他笑笑的看著辛苦工作的兔子。

「…」兔子想起自己想問他的問題，「哪裡好？你為什麼可以把話說得這麼簡單？」

兔子以為自己冒昧的問題會讓陌生人不高興，可是陌生人還是嬉皮笑臉的，「沒有為什麼呀。」

「就像春天氣溫柔和，萬物復甦，夏天氣溫炎熱，太陽高照又有梅雨，秋天涼爽，楓葉轉紅蕭瑟，冬天寧靜，萬物皆眠…這些東西妳怎麼就不會去問四季為什麼呢？」

「因為…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四季啊！」兔子直覺的回應，「四季這樣剛剛好啊。」

「呵呵。」陌生人笑了，「那不就對了？」

「什麼對了？」兔子皺眉，什麼對不對啊。

「所以動物這麼多，所以每種動物的叫聲都不一樣，每個動物牙齒也都不一樣啊，怎麼妳就只在乎自己不會叫呢？不是在乎自己一身白毛，不是在乎自己沒有花紋，不是在乎自己只有一個圓尾巴，卻只在乎一個，本來就是呢？」

「…」兔子還是皺眉，但是好像有點懂了。看著兔子這樣的表情，陌生人露出很淡的溫柔。

「簡單來說，就是妳是兔子，所以你本來就是這樣，本來就很好。這樣就是跟四季一樣，屬於妳的剛剛好。不需要再去跟人借聲音，就很討人喜歡唷。」陌生人靠近兔子，摸摸她的頭。

「唔。」兔子沒有反抗，「所以我不會叫也沒有關係嗎？」

「沒關係。因為妳是兔子啊。」沒有收回摸頭的手，陌生人笑彎了眼睛。「這才是妳。最好的妳了。」